所謂「平凡」
「平凡」的高調聲張是現代都市生活的產物。前現代的人不知何謂平凡、何謂超凡,他們只是肩負著自己的責任和身份生活,從不妄想。以血緣和地緣為契的職業往往是代代相承的,突破和流動遙不可及,自然也不會生發對自身命運之不滿的鮮明表露。而現代社會以工業化隔斷了地緣之根,在空間的反復重排中將人群從鄉土剝離,以社會理性的科層體制將人歸類劃分。這雖是一種階級固化的轄域化進程,卻也局部地展現了流動的機會,促使人們為「改變命運」而激烈競爭。
通過對人的分類、安排、控制,現代社會一方面遏制多元個性,一方面有鼓舞競爭,發揚單一標準決定的「個性」,這正是西美爾指出的現代社會中非個性與個性的矛盾結合。人在這種異化的對立統一中,以一種貪欲假想超凡,這是社會競爭的唆使;以一種理性壓制幻想,接受平凡,這是社會理性的規訓。然而平凡和超凡畢竟是子虛烏有的偽概念,追求超凡註定虛妄,平凡也從不需要接受。
如今一套可笑的說辭在猖狂,呼籲人們在接受平凡的同時突破自我。我不知道健全理性如何能聽信這個荒謬的悖論,或許因為這種腐朽的主體力量放棄的所謂「釋然」,確實能滿足一些人的惰性和膚淺。它在鼓吹責任的棄置:人要努力,但不必承擔失敗的後果,因為「凡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這種事前的自慰促成了慵懶麻木,仿若事不關己的「進取心態」,即是成功了,也不過是玩笑式的投機主義勝利,沒人能為此沾沾自喜。
而真正自主的自由人,即便失敗,也是自負責任的失敗,也能自傲地宣稱自己選擇了失敗,而不必在他人面前媚俗地表演,裝腔作勢地炫耀「豁達」。這或許可稱為一種本真的Defeatism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