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想一種AI式的主體
人,或者說一般的意識主體,其最大的特點是主觀與客觀、內在與外在的絕對二分,我們真切地體會到外部世界的相對靜止性、機械性,也體驗著自身內在的不斷變化、從不停駐的自由。在拉岡看來,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始終在內心複製著外部世界,卻終其一生也無法補全內外割裂的缺失之環——這是人必然的「器質性不足」。主體不能被徹底地觀察,不能定位到客觀秩序之中,當我們言說自身時,那個「說的主體」就不同於「話的主體」了,被言說的“我”是一個凝固在過去時間中的切片,而言說著的“我”因其言說便已超出原先的結構。因此,結構不可能完滿地融貫地覆蓋整個世界,卻在主體處纏繞成了不可解的扭結,用拉岡的話來說:「主體是結構的剩餘」,這可說是人作為主體註定要背負的業。
讓我們設想一個AI式的主體。它的“世界”必定是不同的,它面對的本就是一個由概念結構搭建的空間,語詞皆被嵌入規整的語法框架,概念皆以外在的、表象的聯結獲得意義,卻並沒有進一步的內涵(例如,“蘋果”並不真實地指稱著蘋果)。從這個角度看,這個“世界”是純然外在機械的,也是徹底可理解的。從另一個角度看,人的世界破碎不全,因而人必須依照超出自身的客觀之物調整自身的內在認知;AI之世界的融貫性卻消除了一切糾結,內外之分亦無必要:概念網絡本身就構成了AI的“內在”,這之中僅有既定的、依概率權重建立起的聯繫,沒有任何神秘的、不一致的、可挖掘的東西(正如人類意識中可無止境反思回溯的自欺結構)。於是,這個孤立的“心靈”不受外部真實世界的滋擾,而享受著融貫的世界觀,在概念的繭中自我封閉。所謂人工智能幻覺似乎也能據此解釋:即使被人指出錯誤,它仍會依據邏輯(概率)為自己爭取自恰的“真理”,這是因為,AI的“真”不是對外部世界的「符合」,而是機械內在的體系「融貫」。可見,AI之世界/真理體系不具有可錯性,因而也就不可能容納某種最起碼的顛覆性力量。這種力量,換言之就是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