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的泛濫

若要理解她的思維邏輯,只需看一個最簡單的實例。在要求學生遵守某項規則時,她不會說明說明這項規則的正當性,而是會以不遵守規則的「長遠後果」而論:現在不服從權威,那麼以後呢?特別是有了家人,有了孩子以後呢?——「你總得服從的」。這不是單純的唯後果論,而是打著「為你好」的名號一路劫持對方的未來,先抽象遙遠的將來景象,再以之回推當下,置偶然性和人的具體選擇於不顧。這種思考方式是總括的、透視性的,一眼望到底,用自以為的必然性和所謂常識將對方的一生悉數勾勒——這種看似前瞻的「深明大義」,其實不過是由狹隘的短視和根深蒂固的偏見構成。

這種思維,寬泛地說,其實是一種共情的泛濫。她不與具體的每個人共情,而是與常人之標準共情,且默認所有人都具有相似的共情,都將有符合標準的人生軌跡,任何一絲偏離都被視作異端。泛濫的共情,實質恰恰是自我中心的無法共情。僅僅是不加審思地將主觀臆斷強加於他人之身,看似表達自己對他人的理解,實則是藉子虛烏有的常人之形象來合理化自身行為,迫使他人「理解」自己。她自願充當那毫無特點的標準人,由此僭越常人的話語,以「過來人」的口氣大言不慚地談論社會規則、普遍現象,每個人在她眼中都能以同一公式套用,任何人在她眼中都歸屬於同一個范型。無疑,標準人具有將他人視為與己相同的均質化傾向,忽略一切差異性多樣性,以單一經驗去訓示、教導他人,正是這種均質化給了她「分享普世經驗」的底氣。經驗之談正是在這種意義令人厭惡,獨立主體在他人經驗向個體意識施加壓力時感覺到被侵犯;而庸俗之人享受這種侵犯、鼓吹這種侵犯,並在雙向的認同/被認同中互媚。

同時,這種泛濫的共情、隱微的話語權力融化在漫不經心的言辭中,以一種軟糯的幽默掩藏其鋒芒。這樣別有用心的表達方式成功規避了可能的反抗,任何嚴肅的反駁都會被指責為上綱上線,開不起玩笑。她用戲謔的語調鎮壓嚴肅性,將討論化為輕浮的戲耍,這種手段堪比釜底抽薪,在抗議之聲未起時便預先扼殺之——當反抗的對象變成一團難以名狀的迷霧,任何批判都無法觸及要害。對於這樣一種玩弄模糊性的把戲,唯一的抵抗手段或許是回應以同樣的反諷饒舌。但眾所周知,反諷是貧乏無力的,僅僅投入一場共同默許的遊戲,內在越軌對已然的權力落差無能為力。在兩相妥協中,麻木,作為權力宰制的核心手段,最終得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