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願選擇或權力劃分?
我相信我是一名自由主義者。我相信自由主義的準則不是時刻聲明個人的自由,而是時刻尊重並捍衛他人的自由。我相信自由主義的美德不在於當自身自由遭到侵犯時奮起反抗,而在於對自身不自覺占據之特權的無條件的反思和批判,即始終拒絕社會結構劃分的權力層次,決絕地割舍那種源於剝削的個人利益。我相信一個人的自由倘若不是建立在公正之上,那麽這種自由便形同虛設,名存實亡。相比失去自由,我總是更懼怕自己成為向他者實行權力的「主體」的一部分,渾噩而麻木地剝奪他人的自由,這就像是親手埋葬自己的自由。
這就是為什麽當學校要求假期選擇不到校自習的學生填寫理由時,原本尚在猶豫的我即刻選擇了不去。通過理由的采集,學校將一次自願的選擇轉變為自上而下的政治學分劃:不到校的學生需要說明理由,這相當於一次審問,這些學生由此被定性為特殊的、叛逆的、不合常規的,而相應到校自習的學生被贊許為順從學校管理的、正常的、積極的,他們從而被確立為主體,由此掌握了身為正常人的特權。不應低估這種名義劃分的威力,學校的政治本就滲透在種種細節之處,被肆意操控的學生往往難以察覺權力運行的真相,事實上穩定運轉的結構卻早已形成了一張無懈可擊的網。
單純出於避免麻煩的意圖,不到校的學生大多填寫了委婉的理由,以「在其他地方自習」為主,這確定了妥協的基調,在這樣聲明理由時,他們便已承認這個假期中只有「自習」才是合理的行為,即便不到校,他們仍然會「合理」地自習,仍然屈從於學校的意誌,對另一種可能(例如將「玩」作為假期的合理行為)的想象和真正自由的選擇權被悄然抹去,一種觀念的屠戮和思想的專制在不知不覺中隱形地實施。
與此同時,到校的學生自認為只是做了一次選擇,甚至自居學校和家長強迫的受害者,當他們把這種政治霸權誤認為公平基礎上的自由選擇時,當他們自居「正常」,對隱秘權力和險惡用心習焉不察時,他們自然對附在自己身上的特權無動於衷。他們的妥協成為了統治的幫兇,他們不間斷地表達對自由的戕害,他們在自我規訓中隱瞞主動壓迫的快感,虛假的主動性實則乃是絕對的被動。此時已無自由可言。
在這一過程中,首先應當質疑的是學校有何權力要求學生提交理由。我選擇不去,理由是:反對學校。事實上我別無選擇,這不是一場公平遊戲,看似不起眼的舉動使其成為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