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

究竟是在無盡的娛樂中忽視了自己的無能,還是因對自己無能的無知而沈浸於無盡的娛樂呢?

這是一個慢不下來的時代,身邊的人在疾行,計算機高速運作,電以光速穿過電纜,歌曲在三分鐘內結束它的生命,精神麻藥在血管中,比血液更快地流動,大腦被過多的念頭阻塞,停駐的沈靜消失在神經交錯的陰影中。它快到人們來不及看到自己的殘缺,察覺自己的癥狀,更不會留下空閑給人沈思和自我治愈。一切沈郁被接連不斷的快感高潮沖走。我總羨慕二十年前的青年,用文字怒吼,用音樂宣言,將自我被迫承受的,全部回報給這個不公的世界。如今的青年只需做體制的附庸,在馴順的生活中不時顧影自憐,誇耀自己小情小調的頹廢哀傷。一切都輕浮,一切都止於表面,失去異見的人如機器般運轉,失敗主義的擁躉怠慢生命,他們沈迷於無休止的虛無吞並、短暫的致勝和令人目眩的虛幻表象。

加速的世界諷刺地止步不前,它在循環驅力的推動下自給自足,前進,然後後退,娛樂不過如此,上癮不過如此,一生也不過如此,原地踏步而已。我自信地宣戰,然後投降、簽字,但不用賠款、沒有損失——我可以這樣安慰自己,甚至為這種失敗歡呼,因為我知道失敗後將是墮落的欲望滿足。懦弱無能的屈辱形象很快被忘卻,身體再次投入永不止歇的狂歡。在這種身與心的狂熱顫動中,我不能分辨昨天與明天,如果說下一次睜眼就是死亡之前的最後一瞥,我也不會驚訝。

事實就是如此,蒼白、乏味、令人作嘔,每當我睜開眼,便會找回一些清醒,隨之而來的是自我懷疑,自我否定,乃至強烈的自毀傾向。矛盾和撕裂的增值不能被自我統攝,隨著爆裂的巨響,它們掙脫軀體脆弱的衣殼,以某種瘋狂的語言叫囂。癲狂的語言否定一切,所以它感到無聊,或是正因為它感到無聊,所以它要否定一切。它踐踏所有價值與意義,要讓虛無再一次君臨廢瘠的大地。結果顯而易見,世界變得無聊,我變得無聊。關鍵不在於我不能取悅他人,而在於我不能取悅自身,一個不取悅他人的人也不會由他人取悅。或許我缺少一個傾聽者,一個願意聽我一切瘋狂言語的人,或許,盡管我不想這麽說,我缺愛了。我覺察到如今環境的腐朽,卻無力掙脫,事物在我眼前雕亡。我拼命前進,然後回到原點,黯然神傷。不,我回不到原點,因為能回到原點的人至少還有一個原點,但在我面前展開的是一個同質的世界,每一點都是等價的空無。

這時我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腐臭味,我決定放棄抗爭。所以我高喊,並且以楊海崧式的嗓音高喊:「讓我爛掉吧,爛掉吧!」或許這種喊叫本身是一種抗爭。

我總是享受右腳重重地踏上地面,全身為之一震的感覺,它提醒我:我有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