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與宗教
生長於無神論環境中的人總抱有對宗教的鄙視,我對這種鄙視抱有鄙視。對於普羅大眾,沒必要把當今的科學和宗教分開,它們都是意識形態量產的消費品,是一丘之貉。
信仰源於一種神聖體驗,早期人類在危機四伏的境況下將自我寄托於統一的偶像之上,他們借助神的形象思考、團結、抵禦災害,同時感受到被神眷顧的莫大的欣喜。當人們開始逐漸理解、控制和改造自然,泛神論視域下的科學便出現了,科學的目的是研究這個神造的世界,欣賞神無邊的宏偉力量,並譜寫對神的傾情贊歌,伴隨真理獲得而來的,同樣是一種神聖體驗。在這一時期,無神論者也是信神的,因為神是真理的代名詞,探尋真理就是贊頌神。
技術發展將自然解蔽為集置的資源,對神聖體驗的向往被功利需求取代,「善」和「真」以實用為前提,宗教與科學雙雙成為維護權力和維持社會穩定的工具。封建勢力以宗教為囚籠,教會掌控了神聖的壟斷權,用禁欲支配信徒;資產階級以科學為武器,科學院掌控了真理的獨斷解釋權,用話語權壓迫平民,使人成為流水線上的生產機器。宗教與科學完成了私人向集體、個人體驗向社會共識的轉移,也促成了權力的讓渡。誠然,無論何時總有真正虔誠的信徒和熱愛真理的科學家用宗教和科學解放群眾,但更多時候,它們是奴役人的便捷工具,它們以確定性的強制力維持社會秩序,並迫使每個人安於現狀,疲於奔命。
如果說宗教和科學都在履行維持社會的職能,那為什麽在兩者的對立中科學最終勝出了呢?是神學的本性使然。當人們用全知全能的上帝一勞永逸地解釋一個構成的確定世界時,便留下了無數矛盾和漏洞。至善的上帝不能解釋遍地的惡,不能解釋戰爭、饑荒、貧窮、病痛,而所謂的原罪,更近似於無稽之談。神聖的光輝無法掩蓋世俗的汙垢。於是科學擊敗了神學,它具有無可置疑的確定性和謙遜的美德,更重要的是,它從不自負於救贖的力量,它可以將人的生死存亡拋開,對人極盡冷淡,而人卻無法拋開它,因為現代人一誕生即開始學習對它的依賴。
「無神論者」常說宗教是一種洗腦,科學就不是嗎?科學的高明之處,就在於被它控制的人不能自覺。科學的真理性必然基於外部的預設,沒有一種理論可以自我解釋,而對科學的信奉標示著對預設的無條件接受和迷信,反思遭到扼殺。我們早已接受科學教授的隱性課程:工業生產、技術進步、效率至上、決定論,它像一塊巨大的海綿,吸收了社會中的一切質疑,又用擠出的泡沫構築理想的烏托邦。當今,一個不相信科學的人所受到的對待與曾經的無神論者相同,他的疾呼不會被人聽見,他的辯解不會被人重視。在科學的保護下,人放棄了抵抗選擇接受,用科學給自己和他人定價,社會矛盾在新的集體信仰之下被轉移為個體沖突,社會缺乏改革的力量,便止步不前。
科學成為控制人的工具,是科學的悲哀,那種對真理的本真的追求和無所畏懼的懷疑反思精神,如今越發稀少。對於普通人,科學到底是什麽呢?它只是有用的,不論是作為考試科目之用、社會生產之用還是某種庸俗的自我滿足之用。實用主義信仰洗劫了科學原初的神聖價值,何時才能找回愛因斯坦所說的「平靜和安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