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工廠
參觀工廠。我對技術不感興趣,技術的講解對我而言只是廢話。我看到的是一個場所和一群人,或者說場所是一個整體,它附帶了人。我以他者的身份踏入工廠之中,在異己感中審視、觀察,就像一個原始人踏入文明社會,新奇的驚嘆伴著無聊。逐漸地,我無法置身事外了。我被工廠吞入其中,一種無法名狀的虹吸力在剝離我的靈魂。我開始變得嚴肅。工廠高聳的屋頂生產著嚴肅感,完成了它的空間政治使命,工程帽壓制頭部—主體性的物質載體—便控制了身體。轟鳴聲在四周響起,它來自四周的機器,卻又像來自遙遠的彼方,不時爆發的尖銳鳴聲穿透工業化的機械洪流,在共振中將精神逼向雙相分裂。我在機器的夾縫中看到了人,嚴肅、冷峻、不茍言笑,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在我這個外人看來,他們只是在遊蕩。不交談說笑的遊蕩,在我看來是荒唐的,就像某種默聲喜劇的演出,然而在這裏它如此合理,因為廠房的間隔和空曠隔絕了人的聯系,而震耳的轟鳴使那些冷淡的寒暄也不再可能。機器不斷旋轉,就像奴隸的嘴巴在翕動,它以最高的合理化,在人類極致的理性控制之下高速運作,用產品滿足著實用主義信仰。它真的在控制中嗎?我所看到的,是一只鋼鐵猛獸,它自行地運動,自在地遊移,它吞吃人的靈魂,排出被稱為技術產品的東西。而人的身體遊蕩在其中,就像寄生蟲在腸胃中茍且偷生。我不能置身事外,不僅因為我看到這吊詭的景象,不僅因為喧囂在擠壓我的神經,更因為我的將來,也可能埋沒在機械縱橫的鋼鐵墳墓中。如果讓我長久地待在這裏,我會瘋狂,我會遏制不住沖動,將那精致又粗獷的,毫無美感的冰冷的機器砸得稀爛。走出工廠,外面在下雨,天空灰蒙蒙的,我再一次回望工廠那高大、棱角分明的幾何外形,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曠野式的寬廣呢?真空使人走向疏離,軌道之不幸在於它們平行永無法相交。當我用足夠寬廣的視角鳥瞰這片建築,我可以贊嘆人類製造偉岸的輝煌,也可以嗤笑這醜陋的疤。